2016金馬獎六項入圍電影《再見瓦城》以及兩項入圍紀錄片《翡翠之城》的導演趙德胤,可以說他是本屆金馬入圍的最大贏家,絕不為過。而其實早在金馬53頒獎典禮尚未開始之前,趙德胤就已經拿到一座金馬獎「年度台灣傑出電影工作者」獎項,對於能從繼侯孝賢導演之後拿到此獎項,他表示這比今年讓他拿到其他金馬的獎項都還要來得高興及振奮!
本《再見瓦城》導演趙德胤專訪獨家授權遠見雜誌,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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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瓦城》入圍本屆金馬最佳劇情片、男女主角、導演、劇本以及美術設計等六項大獎。)
雀雀問(以下簡稱問):
問:這次《再見瓦城》與《翡翠之城》入圍多獎項,是導演去年繼《冰毒》之後再度被金馬肯定,此刻導演心情如何呢?
導演趙德胤答(以下簡稱答):
答:我已經拍六部電影了,剛開始拍電影時會期待入圍,可是最終卻沒有,後來得失心也漸漸淡了,今年入圍反而覺得平靜。保持平常心會比較容易感到驚喜,今年最感動的是拿到金馬獎「年度台灣傑出電影工作者」表揚,彷彿被金馬擁抱。我現在反而為演員感到緊張,比起自己,我更希望他們能夠獲得肯定。
問:對於身為台灣電影工作者,卻和侯導一樣幾乎要在國外拍完大部分的影片素材,你對這樣的操作有什麼看法?
答:我們本來就沒有好萊塢那種用大成本豪邁搭景的棚拍條件,要拍在哪裡的故事,就是哪裡拍,這是很正常的,全世界電影很多都是如此,是在無國界的思惟下拍片的。
但電影還是有自己重視本土性的方式,例如整個拍片團隊若大部分是台灣人、用台灣人的拍片方法,那還是會定義它為台灣電影,就算是拍緬甸華人的故事也是。
電影本身就是一種結合很多不同資源、各種專業分工所促成的事,不論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工作者、還是去世界各地拍片,這些都是電影本質自然會發展成的樣子。以前台北人會去台南或花蓮拍片,現在只是腳步跨遠了、出國拍而已。這些都有助於我們去多元看待台灣電影。
問:《再見瓦城》故事中雖提到台灣,但卻被認為是一個遙不可及的遠方,導演認為這些移工真的到了台灣之後,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答:關於他們來台灣的故事,我一直聽到很多很戲劇性的真實遭遇故事。台灣有50幾萬的外籍配偶、60幾萬的東南亞外籍勞工,很多人因為我拍片的關係來跟我說他們的故事,但其實他們來台灣以後也沒有真的過得比較好,跟他們留在家鄉沒什麼兩樣,一樣有困境要面對,例如說寄人籬下的不適應。
以《再見瓦城》來說,他們可能是因為來不了台灣,所以「台灣夢」才會這麼強烈而美好。人都是在自己的命運裡面循環,如果他們來台灣了,或許結果也只會是像他們去到泰國那樣而已,不會有多大的改變。
問:《再見瓦城》作為您拍片至今使用最多人力、金錢和時間資源所拍攝出的作品,相較於以往短打快跑的拍片經驗,大規模的製作所帶來的是否也帶來更多優勢?小成本與大成本電影兩者執行的方式有何不同?
答:在「創作」的立場上,我本身不會去區分「獨立製片」與「商業片」之間的差異。但在現實層面上,電影製作確實會因投資成本變大而變得不同,畢竟電影裡的故事講得再感性,還都是要用很理性的邏輯去執行出來的一份工作。
比方說,以前拍一場戲我只要電話聯繫兩三人就可以約好、就位,但當我的團隊變成200人的時候就不能這樣了。製作變大,就要有更多溝通與管理、更多的規劃。如何運用3500~4000萬台幣去完成一份從前期企劃、拍攝完成到行銷的工作?錢要花在哪裡?拍多少天?找什麼樣的人?相較於獨立製片,這些都需要花費極大的心力,去處理系統性的邏輯協調事務,確保每個人知道每一天要做什麼事,要花更多時間精力去做管理和溝通。
以前我拍片沒有劇本,《冰毒》也沒有劇本,可以任意作為。但《再見瓦城》沒有劇本是行不通的,連場景、美術都要提前兩個月就確定、設計。工作方式的細節都變得不同,資金變多會有優勢,但也會讓本來獨立製片的方便都變不見,需要花大力氣去做溝通,累在「管理」。
當然身為導演的直覺、敏感性和創造性都還是要有所保持,那是「電影的本質」,但因為工作方式的不同,我想電影最後所呈現出來的結果是會受到影響,畢竟小機器和大機器所拍出來的東西,在視覺上與某些能量上看起來就不一樣,而小成本電影的特色在成本變大以後可能也會不見。
電影就是這麼好玩,你有一萬塊可以拍電影、一千萬可以拍電影,有一億也可以拍電影,但一億拍出來的可能很普通,而一萬塊拍出來的或許也不差。我不會把《再見瓦城》定義為 「跨商業」的電影作品,只是讓我從原本熟悉拍片的方式換成另一套陌生的拍片方式,而我認為這種「在電影產業裡面的拍片經驗」是需要學習的。
問:這次《再見瓦城》的女主角,是合作很久的吳可熙、她也入圍了這次金馬影后,是否可談談您對女主角的看法?
答:吳可熙本來是一位跳街舞的都會女孩,有舞台劇背景,以前拍了一些陽光少女的廣告,和電影裡的形象都不同。一開始是因為試鏡的緣分一起拍了短片,後來我拍有歌舞的廣告她有去指導跳舞部分,我拍《歸來的人》時她當我們幕後側拍、並且義務幫忙行政,是個很能幹很有潛力的人。我覺得這個演員與電影裡的蓮青(吳可熙飾)一樣,很獨立有主見且聰明的女生。
她是師大附中與政大語文學系畢業的,演出《窮人。榴槤。麻藥。偷渡客》時,台北電影獎評審團主席陳可辛在派對上看到她本人時嚇一跳,才知道她泰緬人的角色是演出來的。吳可熙外貌很現代化,我想像中她來演時尚的都會電影都是可以的。一個演員的外表是表象而已,內在的能量很重要。吳可熙是一個會舉一反三、很投入,會付出百分之兩百努力的女生,我們也沒教過她講緬甸版的雲南話,她自己在旁聽著摸索就學會了。要拍《再見瓦城》之前她跑去補習兩個月,就學會泰文緬文。一路以來,吳可熙從一位試鏡演員,到現在被提名金馬影后,背後其所堅持的努力與專業脈絡其來有自。
我認為她內在的意志力很強,所以可能性很大,還有很多面向尚待挖掘展現,如果給她更多機會,她會是未來兩岸三地,至少會是台灣很重要的一位實力派演員。
問:有人說柯震東這幾年的生命狀態非常適合演出《再見瓦城》,促成了這次神來一筆的選角緣分,導演怎麼看待這位演員呢?
答:柯震東和吳可熙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演員。認識他是巧合,看了他所有作品後、再當面認識這個人,我覺得柯震東是很有小聰明的靈活演員,也有演戲的天份,光憑這幾點就有考慮過合作的可能性。一開始你可能看不出來這個年輕人做過什麼深刻的努力?會覺得人怎麼能這麼幸運?是一種家裡有錢還中樂透的概念人物。但他其實是吃得了苦的。在《再見瓦城》中他也撐下來了。
拍戲之前,花了很多時間一直見面,主要為了要確認他是不是願意花上一年半的時間精神心力拍《再見瓦城》,一旦他下定決心以後,後續的拍片磨合反而比較快了。畢竟對他而言,去嘗試從沒拍過的《再見瓦城》這種電影、沒做過的工作模式、過上好一陣子從來沒有過過的生活,都是一種冒險。但對我也是一種冒險。當時所有的人都跟我說柯震東絕對不適合我的電影,畢竟他的電影是《小時代》、我的電影是《冰毒》,沒人覺得兩者能兜在一起。
可是我覺得有看出這個人的潛力,覺得有「可能可以」。當然這份「可能可以」大概也只是60%的感覺,其他40%只能去賭,要冒險。但電影就是這樣,任何創作當你想要去挑戰、去達成新的里程碑的時候,就是要冒險。不可能做什麼事都要百分之百確定才去做,用專業的敏感直覺去判斷後覺得可以,但在充滿風險的狀況下,要不要去嘗試?這就是「拍電影」。
總之,我們確定柯震東願意按部就班地照我的方式去受訓、去嘗試,後來拍攝時發現還不錯,漸漸看到了他的付出的成果,也逐步可以窺見電影最後「可能的長相」,當時我就意識到這電影至少不會搞砸、不會流產。而後來的入圍就是另外的鼓勵了。拍《再見瓦城》讓我知道柯震東不只是幸運而已,他是真的很努力的。
問:導演您是在台灣電影工作者中,接觸最多國際外資的一個,是否有一些方法可分享給在台灣尋資不易、需要向外尋求資源的電影工作者?
答:電影講求的是「獨特性」、「差異性」,當然要有普世價值與人性共通可理解的東西。我常建議年輕人從自己最熟悉的生命經驗開始去探尋、先拍自己熟的故事。找「國際資金」的話,前提是國際可看度要有,國際化的方式並不是放棄本土,循主流的方式也絕非是放棄邊緣。把「本土發揮到極緻就是國際化」。
其實可以從全世界各處去找資金,例如:法國就有600到3000萬不等的基金,是可以無償給你去拍片的,而非投資。當然這樣的競爭者很多有數百個,主要是會看「導演表述」、看導演講故事的能力與想拍片的認知夠不夠清楚。而《再見瓦城》有拿到。總之就是多去接觸類似像這樣的資金來源。
此外,電影要跟生活綁在一起。例如最基本的,能不能每天都寫劇本?一開始沒錢,所以可以一邊開計程車賺錢一邊寫劇本養活自己,這樣過三年或五年還可以,但之後至少要到達可以寫劇本賺錢去拍電影的程度。同理,在能夠養活自己並拍電影過程中,感覺到自己準備好了,那就去爭取更多資金,自然會水到渠成。否則就算見過國際十大製片也沒用。當已經會拍片的你手上有一個劇本是自覺沒問題的,就去全世界各種資金平台尋資,想當導演就把劇本寄到世上各大基金,有可能有一天,你就突然能拿到十萬美金的資金拍片也說不定。
現在拍電影的門檻相對變低容易了,但是電影的專業標準並沒有降低,反而變得更高。30年前一個影展可能全世界只有100部電影來投,他們從中選20部。但現在,一次是5600部片投過來!影展還是一樣只選20部。所以踏實地把自己的電影做好,堅持下去,然後等待被發現,被投資,這就是我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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