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出奇耙電影作品《分手的決心》的韓國導演朴贊郁,是一個作品永遠介於奉俊昊與金基德之間、通俗藝術電影與獵奇異色電影之間的阿里郎導演。影迷都知道:朴贊郁拍得出奉俊昊的商業度、要把電影拍得跟金基德一樣變態也沒問題,但他不願(或許也不屑)。派別畫風一向詭譎、自成一格且世間獨有,朴贊郁最令人佩服的也是一直以來他只堅持當自己,
若說台灣新電影的社會寫實與批判力道成了韓國電影的血肉、好萊塢電影工業被複製成韓國電影的骨頭,那麼恐怕「世間所有風格獨具的韓國電影」的皮相,基因(或醫美範本)多少都有來自於朴贊郁。
民族情感上:《JSA共同警戒區》是21世紀初碰觸到南北韓人血濃於水情誼最重要的首部電影作品,從此之後,所有關於南北韓主角的影劇都不免要展露這類南北韓人相親相愛的煽情橋段,舉凡《機密同盟》、《偉大的隱藏者》、《90分鐘末日倒數》或《白頭山》都是要提到南北韓是一家人卻不能在一起(統一)的傷感,《愛的迫降》只是把這份感情吹出愛情泡泡的最華麗演出而已。
個人恩怨上:相較於金基德電影的變態程度美其名為揭露人性暗處裡的所有難以名狀,朴贊郁電影裡頭,所有角色的扭曲,都是有清楚的脈絡可循線追索而得。尤其是《復仇》、《原罪犯(Oldboy)》與《親切的金子》結構最為明顯,這使得主角的惡行能夠得到觀眾的理解(但不一定要原諒)。宋康昊、崔岷植與李英愛所飾演被逼到絕境的主人翁形象、甚至成了此 20 年來,所有韓國影視不斷效法複製的復仇類型影視題材所愛用的主角人設原型。
風格濃烈度上:金基德因在 2018 年陷入 #MeToo 爭議而晚節不保。除了令人懷疑金基德常是藉拍片之名行縱慾與虐待之實,連帶牽連了金基德所有過往作品的神聖性、藝術價值都將從此被質疑與貶值。
雖不能説朴贊郁在 2016 拍完《下女的誘惑》後有引以為戒,但其新作《分手的決心》相較與過往的「朴贊郁電影」來說,還真是克制隱晦極了 ── 尤其是在裸露與血腥暴力的部分。
神奇的是,朴贊郁的創作,因這份收斂而昇華。《分手的決心》最變態的一場戲是在男主角朴海日對於湯唯一見鐘情以後,監視她時以極度不自制的靠近視角做窺視(甚至想像聞得到她的體香),就連意淫女方都是在與老婆上床時、透過在視覺記憶裡翻閱她被家暴後的驗傷照片與 X 光片來幻想。
湯唯的致命吸引力江湖地位從《色,戒》時就從此建立在世界影迷的心底,她在《分手的決心》裡連演一場《下女的誘惑》金敏喜的色情說書或在言行間散發費洛蒙來調情都不需要,湯唯只消可愛的彎眼笑盈盈以對男主便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朴贊郁是 16 年來除了李安之外、第二個將湯唯作為一魅力演員使用得如此淋漓盡致的導演。
在不瘋狂消費湯唯皮相與肉體的前提之上,朴贊郁仍然滿足了人世間所有影迷對於湯唯看到飽的渴念。這是連湯唯老公金泰勇在《晚秋》也沒辦到過的事。
與異國觀眾的交流碰撞,是朴贊郁現階段的人生課題。在世界三大影展四大電影獎的版圖上,朴贊郁早在 40 歲時就以《原罪犯》得到過坎城評審團大獎,與 49 歲才得到坎城、奧斯卡獎的奉俊昊,或 51 歲才得坎城評審團獎的是枝裕和相較之下都算年輕得志。亞洲導演方面朴贊郁真的只輸給 37 歲就得過柏林金熊獎的李安。如今以《分手的決心》獲得坎城最佳導演獎,作為朴贊郁導演職涯史上最高成就,筆者是為他感到高興的。
但是在「跨國拍片經驗」上,朴贊郁似乎也是最水土不服的一個。《慾謀》的妮可基嫚和蜜雅娃絲柯思卡美歸美、詭異歸詭異,但不免洩露出朴贊郁憑直覺拍戲形式無敵但故事差強人意的部分。
《分手的決心》算是很棒的折衷方式,由來自中國的湯唯來擔任這部韓國電影的女主角,也是一種跨國合作。其實來自日本的是枝裕和去拍韓國電影《嬰兒轉運站》也容易讓影迷去審視是枝裕和的跨國合作能耐。相形之下,朴贊郁的《分手的決心》還是有其地主優勢。
「神秘的中國女子」這種角色身份,在非華語地區世界裡實在太容易被異色化,但《分手的決心》裡湯唯飾演的「宋瑞萊」著實有趣。先是極盡一切日韓常民對於「中國女性移民者」的刻板印象描寫包括心機深沈、美人計、偷渡、當照護工、家暴受害者… 然後再點滴揭露出宋瑞萊的自信與戲精能耐,以及最後她身而為人陷入愛情後的傻氣決絕樣貌。
《分手的決心》絕對不只是讓大家把湯唯看個過癮的程度而已,宋瑞萊的人性複雜度與返璞歸真的極端行為,都是繼《臥虎藏龍》的玉嬌龍之後,最精彩的一次華人女性刻畫。朴贊郁再度成功創造出一亞洲魔女經典角色,並證明自己就算沒有自家人李英愛、裴斗娜、金敏喜或金泰梨也可以辦到。
不過,或許對於朴贊郁或者韓國觀眾而言,湯唯這位韓國人的媳婦早已是自家人了。就一起集氣祝湯唯順利入圍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