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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普照:陳以文就是中島長雄的完美代言人┃父親篇┃影評

《陽光普照》作為鍾孟宏導演的第五號劇情長片作品,入圍了56屆金馬共11項,其中包含最佳影片、鍾導中島)的最佳導演、編劇與攝影,陳以文柯淑勤、巫建和、劉冠廷、温貞菱等五位演員更驚人的都入圍了男女配角,而許光漢也被認為是本屆金馬新進演員的最大遺珠。一如過往作品,片中每個角色都有稜有角,各篇感情戲都藏伏著巨大化學反應蓄勢待發,結尾更是劇力萬鈞,讓觀眾壓抑全片的情緒引爆!與預告中那種以上帝視角悲憫關愛世人的短短兩分鐘,美得像是一場流動的台灣在地浮世攝影集,截然不同。

《陽光普照》的預告其實是不實的。預告多少會讓熟悉這個創作者的影迷以為鍾孟宏轉性了,變溫暖了。可事實上,人不會說變就變的。《陽光普照》也不是真的陽光普照。《陽光普照》照亮了劇中角色的每個面貌,卻是要告訴你:陽光一樣的(男)人是不存在的。人都很卑微渺小、不懂自己甚至也無法把握人生掌握方向,一如鍾孟宏一直以來的每一部電影。

故事從一個家庭開始說起。爸爸陳以文是個駕訓班教練,家裡有兩個兒子,建豪和建和(許光漢、巫建和飾演),老大完美、老二沒用。媽媽柯淑勤是個好母親也是職業婦女,在酒店幫忙女孩子整頓妝髮,讓她們日日美艷登場。弟弟建和受到老爸歧視冷落、哥哥又太過優秀,小男孩便轉頭向外尋求有如義兄般的菜頭(劉冠廷飾演)取暖,兩個了尾囝仔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則是鎮日到處找人麻煩。《陽光普照》的片頭,就是這對兄弟在颱風天裡拿刀衝往火鍋店向有過節的黑輪(張立東飾演)砍人示威的情境戲。

那是全片三場最血腥暴力的重場戲之一,但影像處理得很安靜,風雨和音樂的聲音都是溫柔得緊,鍾孟宏導演就是愛讓受眾用最平靜的心情,去冷眼旁觀人間最躁囂的事情。因為魔鬼藏在細節裡,而中島是個不想讓觀眾錯過任何細節的編導兼攝影師。我承認這樣的開場真的迷人,霓虹燈把被雨打濕的馬路照得有點兒賽博龐克、無限綺麗,末日美感十足。畢竟每個影迷心中,都有著靜心等待世界就此華麗地毀滅的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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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普照》講的是家庭的故事,與科幻無關。卻與家庭的價值是否會毀滅有關。招致毀滅的引子,來自於父權社會系統下慣常的任性。爸爸可以任性地說自己只有一個兒子、不承認另外一個兒子,兒子做錯事了就最好大受懲罰,當父親的不想被說不會教小孩,畢竟同一個屋簷下還有另一個好兒子做對照組給他信心 ── 他明明也可以教導出很棒的兒子的。

這份高高在上的父親姿態是不會示弱的,通常都是要直到見到棺材才會掉淚,才會停下來看一看四周;男人總是在再也掌握不了人生方向以後,才會卑微地想要抓住自己手中僅剩下的小小希望,就算那份希望曾經枯萎過。人性就是如此,手中就算所剩的不多,至少人生還不算一無所有。但既然所剩的不多,也就只能把命霍出去地去捍衛他了。

《陽光普照》就是普世人對於父權社會的美好印象:兒時優秀聽話、長大又帥又溫柔,時刻關心每一個人的心情而且未來可以照顧全家人的「完美男人」,可以維持這個世界的絕佳平衡。但完美男人其實是不存在的,就算有,也是早晚都活不下去的。真正存在的、路上到處都有的男人的樣子,是小時候沒獲得父母關注以至於用闖禍證明自己的男孩,長大還很容易變成不苟言笑、不太會跟家人溝通的爸爸,這才是現實。但不曉得為什麼,這個變成不苟言笑、不太會跟家人溝通的爸爸,還是忍不住去做了幾近於偉大但其實骯髒的英雄舉動。難道不就也是父權價值的莫名責任感使然嗎?

 

陳以文以冷面笑匠之姿詮釋了一個很難被取悅的父親,反差感極強。最近他還開發出另一種類型化的演員形象(恐怖教官、惡房東)並在《陽光普照》 混合進了本色、方法與表現演出,並從開始的得理不饒人、到後來的任性不能饒,都是他說了算,都是身為父親自以為盡全力的奉獻使然。打臉自己打得很痛,而那份痛與卑微,都是來自於手心手背都是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萬年不敗的父權。

《陽光普照》中陳以文飾演的爸爸就是中島眼中的最佳代言人,以文哥用他全世界獨一無二的表演節奏和令人一眼就難忘的台客本色,刻劃出了一個你我都曾熟悉過的父親樣貌。本片似乎也是鍾孟宏導演作為一個父親,看小孩呱呱落地到長大成年的人生體驗、體悟轉化而來的作品。當觀眾驚訝於在《陽光普照》找到了共鳴與過去鍾氏作品不曾經有過的溫暖,那一定是純屬巧合,鍾導畢竟還是鍾導,只不過是你剛好也經歷過同樣的電影場景與角色心境罷了!

只不過終歸到底,父權終究是這世界多數男人根深蒂固的基因,也是無法真正擺脫的包袱,柯淑勤温貞菱尹馨吳岱凌在片中角色各自美麗、也都展現了迷人的女性光輝,傳統與刻板事小,但這些光芒,在最後一刻還都被父親的巨大有如聖光般、以愛為名的暴力和任性所遮蔽。父親角色不論再怎麼被命運打臉而選擇了卑微和示弱,但依舊可以強悍地以犧牲自我來拯救、掌控家人的命運。頓時其他角色的掙扎與努力,瞬間都成了可有可無,父親定義了自己與其他人的偉大或救贖。父親有愛,只是父親不說。但如今《陽光普照》拍出來了,也透過陳以文的父親角色直白演出來了,這下子,大家總該都看到了吧。

導演:鍾孟宏
編劇:張耀升
演員:
陳以文
柯淑勤
巫建和
許光漢
劉冠廷
温貞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