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想用什麼東西為「過去驕傲的香港」以及「現在失落的香港」送終?看完《破·地獄》,你會知道,就是這部電影吧。
亞洲人忌諱將喪葬文化搬上檯面,在經過 2009《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與 2010《父後七日》的成功嘗試之後,那些前段篇幅稍微幽默一點的講故事方式,的確也把電影後段的動人力量一舉拉升。但《破·地獄》The Last Dance 沒有什麼輕鬆幽默的橋段,許冠文不搞笑,連丟椅子、喪禮紀念品小物十倍賣或紙紮跑車等等明明可以搞怪的情節,電影也都踏實正經地拍。反而因為如此,更顯許冠文與黃子華其角色嚴肅對待職業 / 生計的認真,背後還有改寫文化 / 港人轉換生存方式的論述,沒有要跟你開玩笑(不知為何,整部片只有鍾雪瑩的存在本身有帶來一些天然的喜感氛圍。這可能是她所謂「受吳君如影響」的部分?)。
這是一種社會性的集體意識認同,放在別的時間點《破·地獄》或許也不一定能創造出香港賣座紀錄、成為港片最高電影票房冠軍。過往的香港電影是「世界的港片」,但現在香港觀眾對於「本土的港片」有著極為團結的愛戴之心,他們愛著過往的驕傲香港、也知道但是很多事情行不通了,可仍不願意看它離開了還下地獄啊,衛詩雅一聲「阿爸、跟住我!」並跳過地獄之火,是抱著前人精神離開地獄、邁向未知世界的雙向祝福,度自己也度先人,香港人懂的都懂。然而《破·地獄》也不只如此,形而上的象徵寓意雖然都有,但電影本身還是需要通俗好看才可以。
就算沒有喜劇橋段存在,仍無損《破·地獄》的通俗好看。這份好看令人想起台灣的《海角七號》,儘管電影背後有著各種象徵,但檯面上的故事才是主體。
電影描述黃子華被疫情衝擊失業,只好從婚企顧問職轉行、接管一家喪葬顧問公司,藉此度過經濟危機。電影先是對照出婚喪喜慶儀式工作內容大同小異,帶觀眾看懂迎喜與送終有其共通性;電影再用黃子華處理一樁一樁喪禮、一個一個大體的死者故事案例過程,帶我們看見他作為職人的漸至佳境,甚至以量沖淡一般觀眾對於這類行業的晦氣觀感,尤有甚者有時黃子華還會散發出聖光,其實他演這角色也跟牧師神父給人的感覺沒什麼兩樣,只是神父不需要幫大體清理身體穿衣服化妝而已。
黃子華在《破·地獄》的存在有著兩種複合性意義,一開始是撫慰失志失業的港人「天無絕人之路」,後來是近年來在地港片主流、讓他成了的溫情主義代言人。但許冠文和衛詩雅的父女故事線,恐怕才是讓觀眾最後淚腺失守的主要靈魂人物。喪禮的死者為大和重男輕女兩種觀念是華文化難以被撼動的價值王道,《破·地獄》透過許冠文慎重地拍出它們的威權存在,再讓許冠文以遺書明志推翻它,為活人、為香港青年破地獄,這才是筆者心目中 2024 年的華語電影影帝。而劇本隨著衛詩雅的那一聲大喊台詞,不啻也是呼籲苦悶的香港該給香港青壯世代一個機會、跟著他們勇闖一番的苦口婆心。
《破·地獄》刻劃出滿滿的香港時代失落感,甚至有些擅自為幫香港年輕人 / 女性跟老一代香港人和解的溫情喊話意圖。和解得了那是最好,像《海角七號》那樣大家一起開個演唱會化解世代之間的憤怒一樣,《破·地獄》用的是破地獄儀式。
或許怎麼演也都無法不讓人更加懷念林正英,不如藏做懸念。但是《破·地獄》出現的時機真好。我不禁也想起十年前彭浩翔導演的《香港仔》,當時看片時就被一股濃烈送終的氣味給燻得滿臉問號?看完《破·地獄》之後,也更加懂得了《香港仔》當初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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