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裡的眼淚》(Father’s Lullaby)– 電影的多元內涵,在刻意與矯情之中,將停止發酵
未知世,焉知情?
我非常期待《手機裡的眼淚》,因為除了電影本身的攝影美學值得期待之外,電影卡司有著朱芷瑩、黃健瑋、蔭山征彥、范瑞君和陳文彬等等硬底子的演員。
電影的劇情概要,是Lily和Masa是兩位實習醫師,他們在實習的日子裡、同樣都被小女孩給纏住了:一個是Lily在路上遇到、賣玉蘭花的聽障小女孩,另一個Masa,則是被陌生女孩電話騷擾。然後他們兩個,一個主動、一個被動地,開始關懷各自遇上的陌生小女孩。
同時之間,日本發生311地震海嘯,Masa的姊姊因此失聯。
《手機裡的眼淚》企圖收納的是非常廣且多的議題與畫面,例如台北美麗的街頭巷尾,學校教育與社會的各種難處與怪異狀況,天災人禍、生離死別的刻劃……這些東西,導演想要用『手機』將之全數串起。
《手機裡的眼淚》非常想要提倡並且表達出期望「非親非故的陌生人之間也都可以相親相愛、互相幫助」,像是311時台灣對日本這樣,像是Lily對待賣玉蘭花的聽障小女孩那樣,像是Masa接起陌生女孩的電話一樣,像是鄭教授夫妻對待學生立偉一樣……甚至,就像是導演張世儫先生拍攝《手機裡的眼淚》藉以表達他對社會的關懷一樣。
該說是張世儫先生太貪心了嗎?
巧合的邂逅太多、合理的劇情太少,狀似白話卻與場面氣氛不搭嘎的僵直對白又太多、能夠誘發同理心的劇情又太少,觀眾彷彿遠遠地被隔在電影布幕之外,無所適從且無法入戲地僵在座位上,就這樣看了一齣長達90分鐘期間不斷企圖教導我們關懷弱勢的宣導影片。而其實這一切並不需要鋪陳如此之久的,只消將『朱芷瑩遇到聽障小女孩並每天送她上學』、『蔭山征彥接到了罕見病童電話並溫柔地回應她』和『蔭山征彥心急於311災情而回到日本救災奉獻』這三段戲碼,分別剪成三分鐘片段,無償供作各單位用以宣導『保護家暴受虐婦女幼童』、『支持罕見並童』和『311關懷』去播放運用,那麼這些個美麗的畫面將能發揮各自的宣導意義。
我看著那些明明很會演戲的演員們(尤其是朱芷瑩),講著大量彆扭的對白,雖然明白他們努力投入在入戲的情緒之中,卻無法了解這種溫柔的心意何以需要投注以精湛的演技方能去詮釋才行?
除非劇本本身無法說服演員。
例如說:
Lily這般主動的個性,想必是路上見一個、救一個,但她實習整整三個月裡頭,怎麼只遇到一個需要幫助的小女孩(小小)?沒有遇到其他賣玉蘭花的小男孩、或者是賣玉蘭花的走不穩的阿婆然後幫助之(然後每天送他們回家之類的)?
又,所有待過醫院的家屬都知道:醫生不用幫病人打針,那是護士的工作(劇情裡面竟然出現『護士請Lily醫師去幫病人打針』的劇情,真是讓人絕倒);並且「進病房第一個動作是摸點滴」的工作也該是護士的,並非「本該要先拿病例板子起來看的Lily醫師」的工作(雖然朱芷瑩這摸點滴動作是作得又流暢且帥氣)。
另外,關於蔭山征彥所飾演的日本醫師角色設定,也讓我不解:日本人一向以工作敬業為人所稱道,尤其對於上司再怎麼不滿也不會表現在面對面的情境之中(通常都是「嗨、嗨!」地應聲,然後背地再抱怨和露出不滿的眼神)。Masa這個從日本來的醫師,竟會用一種連台灣實習醫師都不大會如此的叛逆姿態、在台灣醫院實習?(而且區區一個實習醫師,給藥廠業務名片幹嘛啊?有用嗎?)
期間高中鄭老師變成大學醫學院的鄭教授角色,到底是怎麼變的?還有他25年前的所有劇情場景,除了把計程車避掉黃色一事之外,鄭教授家的大廳梯廳裝潢也不合理(不符合年代)、教授家外頭擺置的機車也不是25年前的樣式……還有、啊不是說鄭教授是張主任恩師?怎麼張主任沒去鄭教授歡送會?
最神奇的不外乎就是Masa醫師與病童母親在大湖公園見面之後、竟可以變出一包麥當勞!
總之,不知道劇本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手機裡的眼淚》的故事是好的,但其所營造出來的世界,無法讓我感覺到真實存在,而這些明明都是台灣的場景、台灣的事,甚至311時我們也都曾陷於焦急在日親友的安危啊。這麼多的世情,這麼多的共同記憶點、卻何以我這麼想要對個號、入個座,卻仍坐不進去?(唯一有讓我「有感覺」的一段,就是陳文彬最後的家暴場面,但這段戲根本沒有對白,想必是賴於演員的演技所達成的效果。)想放進電影裡頭的東西太多,卻到最後連該解釋的事情都已經沒有空了。
(陳文彬飾演家暴父是完全到位)
其實會編曲、又會攝影的導演若真要拍片,兼做社會關懷,那麼拍些公益短片這件差事,一定可以更適任之。張世儫先生的音樂以及影像表現能力不容被置疑,不過,他花了大把的錢、動用了若此多的人力與資源……這些金錢與心力如果能夠貢獻捐用在更實質面向的社會關懷事務上面(不論是家暴受虐婦女以及罕見病童),是否較為直接也較為鏗鏘?
期待能被《手機裡的眼淚》感動到、卻徹底無感地走出戲院的我,覺得這一個半小時觀影時間所得到的收穫,就是「朱芷瑩被拍得很美」這樣而已。
套一句【台灣電影愛與死】的作者鄭秉弘老師所說的:「《手機裡的眼淚》電影本身,電影感不夠」,我只好一邊反問:『那為什麼要拍成電影呢?』(不如拍成廣告啊、MV、微電影之類)並一邊對照看著《手機裡的眼淚》那美美的宣傳海報上頭所印的字樣:『2012台灣製造NO.1有感電影』,自己默默地消化那一股渴望被感動卻落空的惋惜心情。
創作需理論?
這兩年,是國片的重要發展期。不論是以賣座為導向而拍的電影,或是影癡亟欲實踐滿腔電影理想而拍的電影,都好,只要是熱忱夠、資金夠,想拍電影?都該是好事一樁才是。(不過原來,凡事都有例外。)
世上千千萬萬的創作人,你不用去問他們:「為什麼想寫歌呢?」、「為什麼想寫文章呢?」、「為什麼想蓋房子?」,或者是「為什麼想拍電影?」……因為那就是創作的慾望。
光有創作的慾望還不夠,還要有很棒的靈感……嗯,有靈感也還是不夠的,你必須要有獨到的、且讓人能夠了解的詮釋能力,俗稱表現法。
有一種人,是天生有才華當建築師的人,即便年少時是拳擊手、但經過建築壯遊的洗禮之後,就能蓋出偉大的建築。
有一種人,是天生有才華當導演的人,即使從沒接受過正統電影教育、但因細細咀嚼過各種人生經驗,所以就能拍出經典的電影作品。
所以,創作這事,到底需要不需要理論?
電影的多元內涵,指的是多部電影的各種類型包含力,而非是一部電影的囊括力。
一部電影,可以承載多少議題、並在播映期間能同時被觀賞吸收進去?
建築的多元形式,指的是每個年代、每個地域各自都有其獨特且純粹的空間營造方式,而非是一棟建築裡頭放進全部的形式。
一棟建築,可以承載多少樣式、並在使用者感受空間之時能同時被全數欣賞?
使用、欣賞建築的人,會知道建築師將是不是偉大的建築師;而觀眾、欣賞電影的人,也會知道導演將是不是位厲害的導演。
大部分的人覺得建築首要任務是照顧人類的生活(方便好用),然後才會去關心到建築的美感;大部分的人看電影亦是如此:要先覺得感動、然後才會去關心電影的「意義」、「美感」、「爽度」以及其他等等。
不過這年頭,多的是有人寧願住在美感勝於方便的屋子裡頭;也多的是有人寧願拍出美感大於感動的電影。
《手機裡的眼淚》裡頭,每個角色都流下了眼淚,唯獨觀眾我無法跟著一起掉淚,想起來,有點嘔。(我的愛哭是很有名的耶!)
不過,我確實也有點耽溺沉浸於《手機裡的眼淚》所營造出來的美麗畫面、悠揚樂音,以及我所喜歡的演員的面容表情裡頭了。
其實喜愛建築的人,不一定要當一個很棒的建築師,他可以當一個很棒的業主;
而喜愛電影的人,其實可以為電影奉獻的方式有很多,例如當個很棒的電影監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