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慕》（Amour）– 之二，感性看待生命盡頭的那些苦日子
在去年的金馬影展搶先看完電影《愛．慕》之後，一直對這部電影保持距離，不願意去提它（純粹是因為個人有著相關的類似經驗，要揭開傷口真的會痛），畢竟《愛．慕》拍得太過真切。我一度問自己：「人生有真實經歷過這些就夠了，為何還要看這樣的電影、再折磨自己一次？」畢竟，電影總能夠留住生命裡光輝燦爛的樣態、甚至是名人最美的容顏，亮麗的、開心的、感動的……大家都習慣、也愛看這些。當然電影它也有權刻繪悲慘痛苦的一面，因為這個真實世界本來就是充滿著酸甜苦辣。只是，關於生命裡頭不能承受的輕的部分，「逃避它」總是比「面對它」要來得容易許多。
直到距離看完《愛．慕》隔三個月之後，《愛．慕》又來向我敲門。
我很掙扎，看是不看？
看第一次的時候，我挺痛苦的，故事裡面的太多事情都經歷過了，著實不想再多體驗一次。但是基於《愛．慕》實在是受到太多世界電影大獎的入圍肯定，若要寫《愛．慕》、就不能不隨便應付。於是，後來，我踏上沉重的步伐，再次去與《愛．慕》相會。
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確是發生了：擺脫掉面對劇情（主人翁的命運）進展方向的無知等死的焦慮之後，第二次的《愛．慕》，讓我看見了好多的劇本層次架構、議題訴求、拍攝力道、還有導演及演員功力的強大，這般曖曖內含光的電影作品能夠受到全世界的注目與認同、甚至是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最佳影片的入圍肯定，果然是名符其實的（詳評請看我上面那一篇《愛．慕》之一）。
但除了理性地探討《愛．慕》的成就與光環之外，這電影本身的故事也太過值得玩味。
「老人晚年」這樣的劇情究竟有啥吸引人的？
但我們每個人，都會老，也都會死。這是永遠無法逃避的事。
人們常常以為貧窮老死就會比較狼狽、有錢人就能死得比較優雅，然事實絕非如此。《愛．慕》裡頭的主人翁喬治（尚路易坦帝尼昂飾演）與安妮（艾曼紐麗娃飾演）就是一對經濟無虞的音樂家夫妻。故事可以由夫妻倆外出聽音樂會開始說起。安妮的得意門生舉辦了一場非常成功的演奏會，她因此有了一個非常愉悅的夜晚。那天晚上，喬治與安妮的家門遭人撬開，兩個老人在驚心之餘，仍舊維持著他們的生活節奏就寢、起床、吃早餐。一如往常、兩人在享受著退休生活之後的某一天，安妮卻出現了中風徵兆。
去了一趟醫院，安妮因為手術失敗而右身癱瘓，從此她徹底抗拒醫院，只想在家中養病。安妮與喬治是藝術家，一輩子都擁有尊嚴並且備受景仰，但是這一場病徹底打擊了這對夫妻，他們漸漸地從社會優勢變成弱勢，從被尊敬的人變成被同情的對象，兩老的強大自尊心無法忍受這樣的情勢改變，於是他們開始謝絕外來的關切。
(飾演安妮學生的亞歷山大，事實上就是法國音樂家亞歷山大薩洛，他扮演自己，與整場電影融合甚洽)
一日，傑出的學生登門探訪，久違的音樂交流、讓安妮甚是高興。但她並不想被關切自己中風的事，幾日後收到學生特意寄來的演奏CD作品，卻因為在信裡提到了安妮的身體狀況，讓安妮不悅、繼而拒聽CD。
另一方面，長期照護安妮的喬治，與安妮約定了不再讓她回醫院受苦之後，僅照著自己的能力、居家照護老婆。然而勢不可檔的病情惡化，讓女兒伊娃無法接受，她認為一定有更好的方式可以照顧母親、卻也無能為力，只能跳針似地問著父親：「有甚麼是我可以做的？」以及「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甚至是「不能繼續再這樣下去」等等空泛的問題。最後，喬治索性不接女兒電話、甚至不想讓女兒看見安妮的病容，只因為他的自尊心與在照護上所付出的努力、容不下旁觀者輕輕鬆鬆之下就丟出來的質疑。
將尊嚴放在如此高的位置之上，是喬治與安妮夫婦的共同個性。
「真是美好啊，人生。可是太漫長了。」中風之後，安妮看著他們的相本，說了這句話。此後，她開始尿失禁、甚至是無法清楚表達言語。安妮的慘況，讓身為女兒的伊娃在久久見一次面的震撼之中也崩潰了。
通常這種時候，作為兒女的、至少也都會提出一點意見與主意，當然，敢提就要敢當。不過伊娃並沒有這樣做，她只是不斷嘗試問著父親「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喬治最後終於忍不住問了女兒：「你要接她去跟妳住嗎？還是把她送去療養院？你的想法是甚麼呢？我們就來談談看啊。」
問完，畫面一黑，沒有答案。
世間老人常在養老方式上失去自主權、僅能受後輩擺佈控制。但是喬治與安妮堅持選擇他們所以為對自己最好的，雖然生老病死很殘酷，自己來也不見得有比較好的下場，但是走自己想走的路，就算也是走到了絕境，也比被別人逼到絕境還要來得甘願吧？
《愛．慕》裡面，有一幕怵目驚心的鏡頭畫面：安妮耍任性、硬是不喝水，喬治與她僵持到受不了、忍不住打了對方一巴掌。這個畫面，我也曾經親眼目睹過。當時我雖是第三者，但是完全了解雙方的痛與後悔。所以在看到《愛．慕》的那一幕的時候，基於既有記憶，我忍不住就掉下眼淚了。儘管擁有著對彼此滿滿的愛，但是愛得很深，有時還是要互相傷害，因為人生、命運，就是有讓人感覺無奈的時刻。
感性地去看待《愛．慕》所表述的、關於生命盡頭的那些苦日子，喬治與安妮只帶著兩種重要的東西離開：一是無可救藥的自尊、二是對彼此無盡的愛。這樣，老實說，真的很夠。
2012年的《愛．慕》，多少會讓人聯想到2011年的《桃姐》。桃姐和安妮一樣都是在中風之後的病疾之中逐漸凋零，但是在病者與照護者之間的關係描述，《桃姐》是很東方的，桃姐與少爺Roger之間儘管有著像是母子一般的親情存在，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身分有著轉換關係，但是彼此之間有著永遠無法對對方任性（或說盡興）施展情感的界線隔在那邊，尷尬感揮之不去卻也誠實地表述了其中的感情關係；而《愛．慕》很直截地就是講一對夫妻互相照顧，老人照顧老人，絕對不如晚輩或是養護院照顧來得利索，必須要有基本的經濟能力請人到府幫忙才行。但即便是經濟無虞、老病死的生命威脅，也不會讓任何一個人能夠優雅地離開世間。除非真的是運氣很好、走得很乾脆，否則，可能還是得要仰賴「人工」的方法，才能讓生命最終能從痛苦中得到解脫。
你有勇氣為愛人選擇他/她欲離開人間的方式嗎？《愛．慕》很實際，也很浪漫，就算是殘酷的爛漫好了，但如果有一天，全世界的老人都能選擇自己與生命告別的方式，那才真正算是落實了老有所終的理想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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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慕》資訊：
影片年份：2012
出品國：France | Austria | Germany
出品：Les Films du Losange, X-Filme Creative Pool
發行商：海鵬
語言：French
導演、編劇：麥可漢內克
演員：尚路易坦帝尼昂、艾曼紐麗娃、伊莎貝雨蓓、亞歷山大薩洛
片長：125分
台灣上映日期：2013/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