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醉˙生夢死》在2015台北電影獎公佈之後。
當初在手冊上頭看影評人黃以曦對於此次入圍台北電影獎的綜合評論這時竟感覺它成了一種奇妙的得獎預言:以陳果為主席的評審團們果然將大獎頒給全數競賽片裡最質勻而激烈不溫馴的《醉˙生夢死》。
《醉˙生夢死》是一部即便全世界給了她再多獎項、為著這電影的光環而看片的觀眾即便在已經有心理準備或是抱持著高度期待心態之下刻意觀影、看了之後仍會被嚇著的電影作品。和近日台灣最受矚目的坎城得獎作品《刺客聶隱娘》觀影前後與符合預期的絕美感受境界(以及伴隨而來的深思欲解迷的茫然)不一樣,也和導演張作驥本身前作《暑假作業》的鬱鬱青衿假期截然不同。
《醉˙生夢死》情感豐沛,劇中從親情到愛情,都像握在角色們手中的一杯酒,無時無刻不散發著濃烈氣味、也隨時需要藉由買醉換取過於執著之下的些許釋然。彷彿只要稍稍清醒一點,愛不可得的寂寞就會龐然襲來、致人於死地。所以劇中人物無不處於一種疲累到了極點卻還要蓄勢爆發的狀態,他們用力喝酒、用力作愛、用力砍人、用力強顏歡笑… 不僅止於人與人之間的肉體共舞與交纏,就連螞蟻與人之間、與魚、與蛆之間,都以一種你我無法想像的親密狀態呈現在螢幕上頭、衝撞受眾的視覺與心理感知。片中每一個人的每一份感情都是存在感強烈到大過了他們的肉體本身(除了黃尚禾。但他必須那樣)。
以《醉˙生夢死》奪得台北電影獎影帝的男主角李鴻其,劇中所飾演的小兒子,有如一位佚名詩人黑暗角落裡看著、親身體會著電影《香水》中俗人雜踏而泥濘的人生,在止不住下沈的流沙黑洞中仍舉手奮力垂死吟唱。非關大時代如《軍中樂園》裡小寶看著全部其他人悲劇的無奈人物,而是一個不論在什麼國家什麼樣時代裡都會存在的角色範本,他愛的母親永遠比較愛他哥哥、愛的女人的肉體永遠屬於別的男人,所有的溫柔與犧牲被視為理所當然到有如工蟻庸碌侍奉著蟻后般卑微,然而一旦所愛的對象倒下了、讓他氣若游絲一般的理智斷線了,那麼要毀滅他的世界或者要他毀滅這個世界其實都沒有不同。
然最厲害的畢竟還是呂雪鳳女士。《醉˙生夢死》是為了母親而寫的故事,親子間永難言詮的愛恨關係,《醉˙生夢死》中卻用少少幾場戲就淋漓交代完畢。片中,呂雪鳳所飾演的母親角色,其表情演技與聲音演技純熟皆可於預告片中窺見一二,然而電影中最震撼人的卻不是她運用眼神氣韻讓角色上身的專業、而是在她一動也不動、與大桶蛆共處的敬業表演上。呂雪鳳像是在演戲外真實的她自己、又像是她母親,同時也把親子關係不似劇中的我也強拉入戲並撕心裂肺般痛了起來,彷彿身為人母的心酸與作為小孩的憤怒情緒同時被引燃。當然王心心老師的吟唱催化絕對是《醉˙生夢死》裡的關鍵之處,那聲音搭配著一個母親愛著卻又被兒子言語攻擊的委屈欲淚眼神,足以突破觀影人的心鎖心房。
我們害怕成為裡面的任何一個人、卻可能不自知地正在往那一條路上去。
如果真的是這樣,該何以解憂?
唯有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