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資18億台幣打造的《三千年的渴望》為影迷帶來魔幻繽紛視效與部分伊斯坦堡景緻,能直接將觀眾拉入異國故事情調之中,帶著與《魔戒》與《納尼亞傳奇》同樣絢麗的奇幻色彩,走的卻是《阿拉丁神燈》與《天方夜譚》伊斯蘭風,演了古一大師後又來中東飯店冒險(還曾當過黛安娜王妃國小同班同學)的蒂妲·史雲頓果真是文化百搭者,把她放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具洗腦觀眾「這很合理」的魔力。
蒂妲·史雲頓在本片詮釋一位英國敘事學女教授,她家隔壁住著兩位讓人頭痛的老白父權女,看她身為一知識份子,大秀與鄰居吵架的姿態堪稱一絕也很療癒(笑)。這樣一個自給自足、今天飛歐亞大陸、明天可能就飛去美國出差的當代獨身女強人,什麼都已經靠自己完成與達到的人,還需要什麼願望?會怎麼使用她的願望?
與其說《三千年的渴望》聚焦在「許願」主題身上,電影更有趣的是描述了古老神燈精靈為了求「新主人」女學者許願(許完願、祂才能重獲自由)而拼命說故事、說服她「願意許願」的過程。無欲無求的蒂妲·史雲頓像是天方夜譚裡的國王,聽故事是她唯一有興趣的事情,於是神燈精靈只好一直講故事給她聽、企圖打動她。而精靈所說的故事裡,剛好也有一個愛聽故事的國王。都是有故事的人才聽懂心裡的歌,男女主角在聽故事與說故事的交流之中,漸漸地觸碰到彼此內心深處的靈魂。燈神講了自己這三千年的故事之後,微妙地喚醒了女學者另一份對於生命萌動而出的渴望、進而終於讓她很想「許願」。
── 或者說是電磁波在瞬間接線、對頻了。
「我愛你的與我無關」,愛情之所以偉大,就是戀上對方與自己毫無關聯的迷人之處,而對方也願給予同樣的回應。《三千年的渴望》裡的精靈是光影、是電波,而人類是血肉、是塵埃。人類一輩子都在追求精神與肉體的和諧並存發展,片中拍出了空氣裡光影塵埃優雅一同飄舞的畫面,正正就是全片最美的地方,形同形而上的愛情(光)也是要有性愛(塵)做支撐。電影雖隱晦、處理多場性愛場面強調了體位與表情但也僅此而已,反倒是透過男女主角的嘴巴、坦承地道出性與愛的需求與給予關係極其重要。
喬治米勒從來不會在電影裡講很難的故事,這導演懂得賣弄敘事是自作聰明犯蠢。他更擅長的是在直白的敘事過程中植入簡單深刻的寓言性。即便如此,《三千年的渴望》不論是在畫面的華麗度,或以故事包著故事的兩層敘事,還是喬治米勒生涯最複雜寓言電影。當觀眾看著燈神與女教授各自評論著自己的故事、兩邊交流得津津有味的時候,還真能一起共感、產生某種遊歷三千年文明歷史的錯覺。
這當然只是我們眼睛業障重。務實說法是年輕人在跟耆老做田調、浪漫說法才是一千零一夜。然而一切猶如〈千年之戀〉,輪迴的記憶在風化,誰又能將它牢牢記下?
事實上,燈神在這三千年的時光裡頭,多數時間都是處於被拘禁/沈潛狀態的。受困反省的時間總是遠遠多於一期一會的當下,所以燈神最渴望的,莫過於是「自由」。
《三千年的渴望》裡,燈神所說的第一個故事,就爆料與顛覆非洲女王「示巴」向以色列所羅門王提親的故事背後真相:「愛」讓女王紆尊降貴、就算歷史被竄改也無所謂,「不被愛」則是囚禁精靈的最初起點。
「愛」與「自由」的平衡關係則是整部電影所不斷反覆討論的核心,關係一旦失衡那麼兩縷靈魂之間的美好之愛就注定受到破壞,燈神在片中所經歷的最後一個愛情故事也是建立在這平衡裡面。以此看來,整部《三千年的渴望》戲裡,與蒂妲·史雲頓在戲外所崇尚也為人熟知的開放式感情關係(open relationship)價值觀,其實互相呼應,所以《三千年的渴望》也是蒂妲·史雲頓的演員作者論電影。
兩人之間之所以會產生愛情,方式或許有百百種,但若兩人想要同時保留住愛情的生命力,方式卻永遠都只有一種,那就是給予對方足夠的自由。《三千年的渴望》整部片裡聊的都是燈神如何想要重獲自由的故事,由此回推作結,那麼世界上最棒的自由的模樣,自然就是在愛裡感受到絕對自由時的高光。
本片同時也是一部踏踏實實的女性電影。燈神遇到的五個主人都是女性,每個女人的生命遭遇都變相成為燈神失去自由的原因,直到祂最後遇上了蒂妲·史雲頓所飾演的女教授艾莉西亞。艾莉西亞夠睿智也夠自由,也才讓燈神終於得到真正的自由。這結局彷彿也是另一個寓言,告訴我們世界若想真正追求和平與自由的那一天,首先,那得要先讓女人們得到真正的自由。
電影改編自A·S·拜厄特的短篇小說《夜鶯眼中的巨靈》。拜厄特這個女作家,特別愛將自己寫的故事中雜揉入經典神話,與之互文、瘋狂拼貼進各種你我耳熟能詳的傳說於其中,包括《一千零一夜》、聖經故事甚至是莎士比亞。根本是專將經典故事做二創的元老級女作者。
這或許就是喬治·米勒選中A·S·拜厄特故事的原因。
關於神話或傳說,被多世代傳頌下來以後,總會長成各種不同的模樣。
《三千年的渴望》以一股桀敖不馴的叛逆之姿、華麗地重新詮釋各種我們聽過的故事,經典或典籍,尤其是歷史故事的詮釋權儘管難搶,但喬治·米勒顯然認為世人誰都可以是《一千零一夜》裡頭那個「說故事的人」與二創者,而他與蒂妲·史雲頓也都以此為榮、認為是「善於說故事」才成就了自己的價值,並信仰著「故事」是所有世人活過一遭的所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