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安德森 Wes Anderson 新片《小行星城》 Asteroid City 有著一如繼往的構圖置中強迫症(俗稱魏置中)、一樣精彩的繪本式繽紛復古年代色彩視覺盛宴、一樣荒誕的寓言式狂想敘事,以及總有豪華明星演員卡司群共襄盛舉且擺拍式的入鏡填滿通篇電影⋯⋯但有一點,似乎變得不一樣(或說是進化了)—— 是感性,魏斯安德森變得更加抒情而感性了。
或許是筆者生命經驗有所挪移,所以看魏斯安德森的心情再也無法一樣了也說不定。但必須強調的是,看懂魏斯安德森的電影本來就很仰賴閱聽受眾的「經驗值」,尤其是故事、影片看多了的觀眾,是越能順暢進入「魏斯安德森宇宙」的一群。想要與魏斯安德森作品對頻不難,只要先行練過:練著去適應這位鬼才導演的說故事節奏,且不被眼花撩亂、猶如宇宙大爆炸的影像資訊給轉移注意力就可以。
但在一刷時要不被猶如真人動畫般絢麗奪目的畫面與節奏和明星給吸引,談何容易?建議觀影時可以學習片中演員冷眼看待一切的方式去面對魏斯安德森,將更能吸收老是在一部電影裡塞進兩三部電影文本份量的魏斯安德森電影。
相較於強大的影音美學形式,魏斯安德森電影中演員其演繹角色的風格,恐怕是歐美電影中最像小津安二郎麾下的表演者。在說書式的電影敘事中,角色講台詞的方式傾向《在車上》這種從語調到表情都盡量不帶感情的讀本式表演,加上1.5倍速的語速與敘事,既無損任何一絲明星演員們的風采、也證明演員融入得了魏式特出電影導演風格,在連構圖和事件都眾聲喧嘩的作品裡面,那份靜定反而還成了為電影定錨的作品代表畫面。
《小行星城》以戲中戲描述 1955 年的美國不知名沙漠小鎮休息站裡、有個隕石坑和天文台,時值兒童科學獎頒獎典禮季節,因為外星人的闖入而使得美國政府介入施行封控。眾人在隔離期間群聚,百無聊賴的小日子裡,每個大小人物的相處吉光片羽,都成為極具風情的五〇年代西部美國故事錦集。將《小行星城》裡的大事件以冷幽默處理、小事件則慎重戲劇化之,高反差又自帶詭異平衡感是魏斯安德森的招牌戲路,對新觀眾而言能帶來難以言喻的觀影新鮮感,對習慣魏氏音畫語言的影迷來說,不啻是個試煉自身資訊接受力的絕佳片型選擇。至於死忠粉絲的「有魏斯安德森我就看」則不在話下。
這次魏斯安德森將戲中戲、排演戲和念對白戲都拍得別具其趣。《小行星城》並非魏斯安德森將編導職角色巧妙置放在電影中的先例,從《天才一族》的學生編劇角色、一路到《法蘭西特派週報》的報社主編招募記者寫出比劇本更好看的報導傑作,「連劇中角色都愛安排好戲、看好戲」的視角與元素從沒離開過魏斯安德森的作品。
但《小行星城》這次更貼近到編劇、導演與演員的生命,尤其是史嘉蕾喬韓森飾演的大明星演員在浴室排練嗑藥瀕死戲碼,以及瑪格羅比所飾演的「女演員」將她在劇碼中被刪減掉的台詞藉由閒聊時一口氣念完的當下,都創下了 2023 最棒畫面永恆性與最具滲透性的戲劇後座力時刻。魏斯安德森是徹底懂得戲如人生以及影藝壇的殘酷面的,這位說書人只是慣用嬉皮笑臉的喜劇形式在呈現生命浮世繪而已。
一百種影迷就有一百種打開魏斯安德森電影的正確方式,但《小行星城》的主人翁一家的這趟「家庭旅行」可真是最靠近影迷視角的一次:汽車拋錨、修車場與公路旅館、岳婿的尷尬通話、在公路餐廳巧遇明星、旅館鄰居的小孩們互相玩在一起,以及觀光團擦肩而過的一時熱鬧⋯⋯ 平凡人的生命故事大多是由這些共同生命經驗所組成,但被魏斯安德森拍成《小行星城》後卻變得不凡。難怪一堆大明星甘願樂當魏斯安德森的真人版掌中戲偶且樂此不疲了。
本文獨家授權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