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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創型史詩劇《斯卡羅》台灣歷史的顯影戲，超過六種語言台詞句句珠璣｜台劇劇評

看《斯卡羅》最大的衝擊，來自於就算觀眾是身為台灣人、卻還是會和所有外國觀眾得到幾乎是一樣的觀影感知：從空白到顯影（而且還是 8K HD 一次讓你看清楚）。在追劇過程中我們將強烈感受到對於自身歷史的集體失憶，既讓那個「自以為愛逮丸的自己」慚愧不已、又對那個「來自於多元族群文化所孕育出的自己」感到驕傲無比。

同樣身為旗艦台劇，《斯卡羅》不是《天橋上的魔術師》。《天橋上的魔術師》是一部只要看了，不論你有沒有實質的中華商場的記憶，都將對於那個「消失才是真正的存在」的故事產生共鳴感（或排斥感，其實都好），總之看《天橋上的魔術師》很難無知無感像一張白紙。但《斯卡羅》卻是讓人有完全相反感受的一齣劇。

很多人學生時期可能「中土」歷史地理都曾考過一百，平常大家在看所有中國大陸歷史劇都能在略懂的狀況下進入劇情；就連 1867 年的日本有德川幕府大政奉還、坂本龍馬被新選組暗殺都知道、大河劇也常能看得很順。然而在看著「本土」的歷史地理故事《斯卡羅》時，每一場戲看下來都讓身為台灣人的我有著「考零分」的心驚膽顫！

手邊瘋狂利用手機和電腦查詢地理名稱、劇中角色所對應的真實台灣地點和歷史人物，身為知識份子與影劇評論者，挫折感來到史上最高點。不是故事不好，也不是戲拍得不好。完全相反，是我不好。

當晚只好把備好的原著《傀儡花》460頁全數翻過一遍才敢睡。

這個在台灣的 1867 年所發生的羅妹號事件及其衍生相關歷史故事，場景舞台從屏東恆春一路延伸到府城台南（虧我父/母還是屏東/台南人，表示 150 多年前我的阿祖們或也曾牽扯其中），涉入其中的族群除了斯卡羅人以外，還有平埔、閩南、客家、清朝官員、英、美、法裔主角，以此角度來看歡（ㄘㄨㄛˋ）樂（ㄌㄨㄢˋ）到不行，卻是台灣歷史 154 年前真正發生過的故事。

故事裡的他們，每個人都在爭，沒有誰是真正純然的好人。每一集、每個族群之間交鋒，就連只是對話的語言本身都像是鋒利的刀劍出鞘，句句互相試探、斡旋談判，誰用誰的語言就表示場面上的優勢者是誰，在跨語言交流的當下、稍有一絲認知上的誤差就可能引來巨大的毀滅性災難。

不是用華美詞藻堆砌出來的中國大陸宮鬥劇那一種，更偏向像是歐洲各國交流時雖會使用對方的語言搞外交、言語間卻又透露出句句珠璣的話中有話和雙關性，著實考驗觀眾的智慧。

《斯卡羅》就這樣，把好好的一齣看似平鋪直敘甚至情節快速進展的歷史劇，摻入了族群間交會時有如諜報劇的燒腦和難懂互動，彼此把話不講明當作給自己的台階或給對方的陷阱，奸矯心思卻都是來自於自保的求生欲。原來台灣人之間至今依然最愛的各說各話、最難的有效溝通和最常見的互相誤解，早就刻在百多年前的文化基因裡面。

需要打預防針的是，作為一齣「台灣史詩戲劇」，看慣好萊塢戲劇的台灣觀眾可能會很容易產生錯誤期待，尤其裡頭的場面戲、各聚落的社區尺度、乃至於族群與族群之間短兵相接處的「場景」，那規模之不大、場面之原始，其實也就是歷史上記載一個城或一個社或一個部落人口，皆是百人到千人不等的數字。是以那種萬人對幹的浩大動作場面是不會有的。說到底，羅妹號事件也就是一個「二十個原住民殺掉三四位洋人、差點引發美國大舉攻過來、差點讓台灣變成美國殖民地（？）」的戰爭危機。

發生的事件都不大，但裡面的水卻都很深。而有趣的是，故事中，女人才是真正促成各部會決策的幕後重要推手。

不論是斯卡羅豬朥束社公主烏米娜在首集便以高超話術阻止族人胡亂出草、或是永遠的客家阿嬤難波萬演員梅芳在劇中對夏靖庭所飾演的頭人兒子下指導棋之功力精湛奸巧，還是女主角蝶妹（温貞菱飾）用總是看來楚楚可憐和眉頭深鎖的樣貌、卻制衡了清朝與美國官員的探察與政治決策。

《斯卡羅》的好看在於像是2倍速讓人意欲回頭找慢放按鍵的敘事進度（反正你死活是都得另外花上大把時間補上這部分台灣史課的）、視角頻繁切換的多族群要角立場示現（反正「非漢人視角」就是這部戲的重點視角）、每個演員幾乎都是多聲道演出的自然與精彩（反正我們有字幕但相信我：有些中文字幕部分反而比英文更難看得懂，挖馬無知影洗安那欸安捏），以及一種台灣對於來自全世界的人事物其超群包容能耐的讚嘆。

一切的好看其實都帶著逼迫觀眾進步與進化的硬蕊，卻又同時呼應了當代台灣人的所有訴求：快速追完一齣精緻大戲、看見多元觀點、享受好演員的表演，以及台灣早八百年前就國際化的自我認同爽感。看《斯卡羅》真的會有一大疑問不斷冒出來：若照著自然的文明歷史演進，台灣早應該和新加坡、比利時甚至瑞士那些國家一樣，將官方語言訂為三種以上啊？

套一句我很喜歡的是枝裕和電影《比海還深》裡角色在片中經典台詞：「到底是在那一步出錯了呢？」

答案真的太ㄎㄎ了，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