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過往深植影迷心中的精彩刑偵查案戲種,舉凡《浮城謎事》、《天註定》與《白日焰火》,都是從市井之氣與夾帶著泥濘況味中揪出在夾縫中生長而出的危險人性,這就是中國刑偵犯罪戲劇作品最擅長也最好看的故事曲線,在世界影劇壇中幾乎也已成一種能夠被輕易辨識的影視類型風格。2023年初,驚喜地在陸劇《狂飆》中看到此鋒芒,該故事以臨江省京海市從千禧年橫跨至2021年為時代場景,描述警察與地方勢力鬥智鬥爭的過程,以及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人際牽扯嘆息。
敘事結構上,《狂飆》的倒敘查案直接掀出底牌、讓大魔王現形,並呈現出一代梟雄崛起之前的平凡樸實樣貌,端出強烈高反差的今昔對照趣味,令人好奇《狂飆》在形塑這號恐怖黑道頭兒人物的一連串質變過程要如何造就?畢竟有厲害的反派就能讓一齣戲先贏一半。
反派很重要,因為勢均力敵的比賽永遠是最好看的,張頌文飾演的魚販高啟強精彩演繹角色居功至偉,位高權重時高啟強可以不怒而威,像《罰罪》的楊祐寧一樣令人不寒而慄。尤其高啟強在劇集之初,一開始的弱勢處境特別能讓觀眾共感,也堆高了戲劇懸念,他的際遇故事線將會怎麼發展?這件事本身就是追劇《狂飆》時最重要的一只強力鉤子。
另一方面,以《親愛的》、《山河故人》、《繡春刀2》與《我不是潘金蓮》等作進入台灣觀眾視界的張譯,其所飾演的男主角「安欣」則是在必然必須的剛正不阿警二代(被領養)人設中混雜進最大公約數的善良與平凡氣息,以感化力取代說教的製作企圖直接體現在高啟強於除夕夜被拘留時,至少有安欣帶來一點溫暖,在農曆春節時期咀嚼這段戲來,特別有人情味。而恐怕也只有身為孤兒、又不婚不生的安欣能成為真正的人民英雄。
世界各國影劇使命各自不同,韓國影劇主人翁不是以平凡社畜之姿與社長聯姻就是鬥倒財閥大快人心,目標都是想弱化階級差距;中國大陸警政職人劇則首重掃黑除惡,但不走美式的飛天超級英雄影劇路線,人民英雄得要落地打擊犯罪,於是《無間道》式的辦案過程也一度成了《狂飆》的重點戲碼,即便過程中安欣臥底當得不太順利,但至少也終於讓女主角李一桐逮到機會、在KTV嗆辣登場。
李一桐是全劇唯一明星演員,《狂飆》是她與徐紀周導演繼《特戰榮耀》之後再度合作之作,在《狂飆》中李一桐作為一記者與線人、以及男主角無緣的心上人,戲份不多但依然有十足存在感,且越到故事後段越是關鍵。而她也是令觀眾注意到《狂飆》造型美術工程力道的重點角色:20年的時間線跨距在李一桐所飾演的孟鈺一角身上似有逆向操作,年輕時的長髮亮麗扮相或可被歸類為處於時代前端的新聞系學生樣貌,而婚後以短髮示人則有著與反派之妻陳書婷(高葉飾)類似的成熟與截然不同的人婦風情。除此之外,隨著本劇密切切換於20年前與20年後的前幾集時空變化過程中,亦凸顯了20年前的淳厚時代感氛圍、戲感也佳。反而20年後的故事線在形式上更重寫實況味,有著《嘉年華》一般的既視感,就不知道是否是《狂飆》企圖想將打擊犯罪故事拍得像是紀錄片使然了。
不只張頌文飾演大反派做出了高差異度的20年前/20年後樣貌形塑,張譯也貢獻出不小的人設變化幅距。張譯飾演的警察安欣從年輕時拼命熱血辦案、到後期的消極懦弱樣貌,遙遙呼應著當代躺平主義青年心境也明擺著他再也作不起伸張正義這血本無歸的生意。畢竟不只體制會消磨熱情,巨大的社會不公、人人自危的環境也都會侵蝕掉警察辦案力。
《狂飆》故事說得好、拍得最諷刺之處也在於斯:
回溯大反派的養成,其實可能是來自於正義使者安欣的間接造就。包括安欣基於道義一開始在魚攤前為底層小人物高啟強出頭、以及查案時順便推薦《孫子兵法》給高研讀 —— 誰曉得《孫子兵法》還會靠著《狂飆》又重新火了一把?即便安欣只是基於希望高啟強不要再被欺負的一片好心,卻都成了高啟強狐假虎威食髓知味後的野心溫床、黑化起點。
惡魔的養成,來自於感受到權力的好用方便。高啟強走在被命運逼著一步錯、步步錯的天堂路上,讓觀眾也強烈感受到「時勢造英雄可能也造梟雄」的瘋狂世界是存在的。至少高啟強的崛起並非他在一開始就有意為之,他連第一個殺掉的人都不是他所殺死的。但凡只要這個世界再善良一點,那麼高啟強就不會被逼上梁山、成為惡人。
演員張頌文早在《春風沉醉的夜晚》、《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與《隱秘的角落》的吃餛飩等好戲中一直耕耘於華語影劇壇,不知道張頌文有沒有預料過自己會因《狂飆》而紅?要像劉德華在《無間道》將大反派劉健明演到讓觀眾心服口服的程度其實並不容易。在劇中高啟強研讀《孫子兵法》來應對自己人生戰場的方式其實古典,觀賞當代相關戲種可能就能得到類似作用,但可能也只有《孫子兵法》才能讓一介魚販黑道瞬提自身文化味到滿檔。
綜觀《狂飆》所創造出來的數字成就與討論熱度,以及《孫子兵法》、液晶電視和嚼咖啡粉等劇情相關物品也都跟著被熱烈提及,證明了在這個影劇狂潮世道裡,劇本與觀眾都在逐漸發揮他們不容忽視的影響力,劇本導向與觀眾導向時代已不證自明來到你我眼前,類型劇種都只是策略性招攬觀眾的糖衣,至於觀眾要把戲看完還是棄劇?考驗的永遠都是故事與製作本身夠不夠有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