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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翼殺手2049：幻夢與記憶之間最美好的距離┃影評

雷恩葛斯林Ryan Gosling在2016年有《樂來越愛你》，2017年有經典續集《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這次在羅蘋萊特、哈里遜福特和傑瑞德雷托的加持共拱之下，雷恩施展出了節制討喜的動人演技。《銀翼殺手2049》的詩意在於人性，那是導演丹尼維勒納夫Denis Villeneuv從《烈火焚身》、《怒火邊界》到《異星入境》一路以來所擅長的，把主角的靈魂當作載體，讓他們扛起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輕。這次倒是漢斯季默的配樂顯得較厚奶茶味，多了一點。

Ｋ知道自己是一個人造人，他認命地接受這一切，並按照遊戲規則的方式去活著。一天，Ｋ上司問他，你有兒時記憶嗎？Ｋ說有，但他知道那是被植入的假記憶，不是真的。那是爸爸給兒時的Ｋ一個小木馬，其他孩子想要強行搶奪時，他成功讓木馬脫逃了。但Ｋ從來沒想過的是，重遊舊地，記憶中的木馬真的就在那裡。突然之間，Ｋ意識到，自己的童年可能是真的。

原本Ｋ尚且還能把這段被虛構出來的童年往事，當作看過一場難忘的電影，擱在心靈一處角落，一如幻夢。但突然之間，虛無的夢境變成了真實的記憶，勾動起他追查自己身世源頭的渴望，畢竟如果他是被生產下來的，那他的靈魂就是天生的，而非在生產線上被注入的ghost in the shell。這重要嗎？重要。因為在《銀翼殺手》的世界觀裡，人類普遍認定「人造意識不是靈魂」，連羅蘋萊特所飾演的上司都還要安慰Ｋ說「你沒有靈魂也很好」（這跟一甲子以前、善良的白人跟善良的黑人說「你不是白人也很好」有何不同？）人類永恆縱容著永遠存在的種族歧視心態，連在創造仿生人時都不忘記將這份自大移植到人造意識裏頭，但人造人的心地必須善良、而且必須任命。於是這造就了人造人的身體機能優越於人類、就連思維模式與作事情操都比較高貴，但他們的生命卻比真正人類低賤的高反差失衡世界。而這與雷利史考特在《異形》系列中所表達的「被創造者比造物主本身優秀」的危險失衡關係是互相呼應的。

原本認命的還不只有Ｋ。獨居的Ｋ，擁有一位雲端情人，嬌伊（Joi）。嬌伊沒有形體，她是由光所投影出來的人造智慧伴侶。某個程度上，你可以說Ｋ與嬌伊兩人過著相依為命的生活，但嬌伊不用吃飯、沒有開銷，就純粹是Ｋ平常回家可以聊聊天的靈魂伴侶，這種事情，只要一個人精神分裂自己跟自己講話也就可以。嬌伊並沒有發生《雲端情人》裡人工智慧不斷進化到最終拋棄了男友的情節，反之，她不斷增加的，就只有對Ｋ的愛。而且，她完全符合男性對於女性個性該要溫柔甜美善解人意無私奉獻的種種需求，對於Ｋ，嬌伊也很認命。

可笑嗎？在《銀翼殺手2049》的階級世界裡面，人類最高、人造人次之，人造意識更低等，即便關於人性與情操的高貴度排法可能是完全相反的。看著Ｋ與他的愛人嬌伊相處，兩人深愛著彼此的行影過程裡面，編導總不斷地提醒著我們「沒有身體的嬌伊，階級比有身體的Ｋ還低」的事實，舉凡兩人相吻一刻嬌伊被強制暫停只因Ｋ的上司來電交辦公事、嬌伊羨慕Ｋ的DNA有AGCT四碼而自己只有0和1兩碼組成、Ｋ讓嬌伊進到一根有如男人肋骨的行動投影機裡面，以及為了滿足Ｋ無法碰觸到她而容許陌生女人的肉體進家門當她替身的時候等等。但有的時候，嬌伊卻又像是Ｋ的另一個自己，知道Ｋ心裡的所有秘密，近乎催眠般不斷精神喊話說Ｋ不同於一般人造人是最特別的… 當基植於理性與科學條件之下而產生的人造意識也開始碰觸存在主義思維的時候，那就是進化的最佳證明。

但，進化以後，誰會得到什麼？

相較於《異形》人造人的極致無情，《銀翼殺手》的人造人是極致的真情。

Ｋ作為一個人造人，原本只求「生存」，工作穩定的他讓嬌伊加入他的「生活」、並在工作獲得獎勵之時不忘也讓嬌伊獲得「升級」。但後來，他發現了自己的身世，然後開始思索起自己「生命」的意義。若說《銀翼殺手》是一場由哈里遜福特所飾演的銀翼殺手瑞克戴克站在人類的立場去思考、去變成人造人的過程，那麼《銀翼殺手2049》則是一場銀翼殺手Ｋ從人造人的角度嘗試去活得比人類更像人類的過程。《銀翼殺手》的仿生人羅伊在生命的最後救了瑞克戴克，這次《銀翼殺手2049》的仿生人Ｋ在最後也救了瑞克戴克，差別在於他是為了救瑞克戴克而可以不要了生命。《銀翼殺手》的人造人在追求偉大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平凡無奈、而《銀翼殺手2049》的人造人Ｋ則在無奈中追求平凡人類的生命狀態，並進一步被一份分不清楚夢境或是記憶的故事啟迪了他實踐小愛乃至到大愛的偉大真髓。

《銀翼殺手2049》的Ｋ根本就是出生在這世界上每個平凡人物的生命進展過程，我們終究都要面對「如何定義自己的一生？」的那一份自問與自覺。人類在理想中或許更願意追求工作或事業上的偉大成就感，但一般人呢？若能痛快地體驗過愛人與被愛，一輩子能做一件但求無愧我心的壯舉，那也就夠。

但荒謬的是，你可能始終都知道，你所摯愛、所戮力付出要守護的人事物，都是虛構的。

《銀翼殺手2049》的隱藏版關鍵角色，是卡菈尤利所飾演的安娜史特林博士。她因生來有病所以一直處在無菌的隔離空間處。也是一位能把虛構記憶建構得栩栩如生的優秀造夢者，花草樹木昆蟲、生日派對，乃至一場美麗的大雪她都打造得出來。這樣的她，不就是電影導演？而儘管將真實的個人生命經驗放進人造人的生命記憶裡是不被允許的，她仍像藏秘密一樣地把自己生命經驗「分享」給了人造人。但她那一份生命經驗的真實度又有幾分？沒人知道。可能也只是對從沒見過的父親太過想念而編織出來的一份情感故事。但她與其他人造人，都因為擁有了一個這樣的小故事而取暖了。那溫度，源自於愛。

孑然一身Ｋ憑著貧瘠的生活經驗、罐頭一般的愛情體驗中追尋著生命的溫度，更在一場誤會中失誤而達不到人造人的標準測驗，活得越來越像個人。當Ｋ受測失敗、觀眾開始為他擔驚受怕被抓的時候，我不禁要懷疑其實他當下的心情或許是亢奮的吧？亢奮於感受到發自於體內的靈魂躁動，一種對於危險的未知的恐懼，還有大量的愛與希望。而關於這一點，我們都很熟悉，我們都曾因沈浸在電影院內享受著別人的人生而擁有過一時片刻的重生感動。讓一個人的記憶，成了很多人願意記住的故事記憶，這不就是幻夢與記憶之間最美好的距離嗎？

導演：丹尼維勒納夫 Denis Villeneuve
編劇：
漢普頓范徹 Hampton Fancher
麥克葛林 Michael Green
演員：
雷恩葛斯林 Ryan Gosling
哈里遜福特 Harrison Ford
羅蘋萊特 Robin Wright
安娜德哈瑪斯 Ana de Armas
傑瑞德雷托 Jared Leto
麥坎西黛維斯 Mackenzie Davis
戴夫巴蒂斯塔 Dave Bautista